出走的白日梦
出走的白日梦
音乐课上,老师给我们播放了《大河之舞》,以爱尔兰民族的踢踏舞为主轴的音乐剧。
破破的教室拉了黑绿黑绿的帘子,惟屏幕上流动的舞剧影像以及身边滔滔不绝的说话声。舞剧的开端是几些浑沌感的乐声,同时,男人的声音响起,缓而笃定地,是英文,于我的水平是难听辨的,借中文字幕的快速掠动,脑海里至今尚存的惟“太阳”、“光”、“力量”等摇摆的文字印象。然而最初的诸般隐微壮阔的气息强烈地吸引着我,我便知道,它是我所爱的。
我一直盯着屏幕,整堂课,看一个个碧澄的瞳仁深嵌入眼眶的脸孔,秀颀的鼻子,没有笑容。“踏踏”的声音几欲伴随每一个瞬间而来。镜头总带有几分幽黯,偶切换至由几束白光一同构组的舞台轮廓,台下亦响起观众的掌声。
我试想那个舞台的处所,是否于都柏林抑或上海。亦揣度那片陌生眼光的模样。眼里不觉有了温湿的液体——混杂了来不及名状且迅即掠逝的馨涩情意——随时可以下坠。这情意亦像极了那个俗透了的描述:幼童站在田埂上对于天上飞机所具备的感情。
身边依旧喧嚷。然而,某个时刻,我对于远方空气震颤的微弱感知,似犹灵魂出窍。
亦记得班主任办公桌上曾夹放的那些张照片。
一度不知为何琐屑与同学去往那儿,同学在一边与班主任对谈,而我被玻璃板下的照片吸引,只低头观视。过去听说班主任去过新西兰,念头便是在那时涌上来的。照片上,宽阔碧绿的草坪在几个坡度的迂回之下,无一点杂质,亦无人影,惟异地
饱满的阳光,在手按下快门的那一刹,被凝固了。
倏尔感到一精致、疏离的意象,掺着那些摄于他地的影像在脑际升起、缭绕,又亟亟掠逝,宛似一层剔透的薄薄的玻璃,掩在图片背侧,仿佛随时有破碎的可能,却又让人心动不已。
又有一张照片似在教堂,齐整而暗红的座位别无他人。女子站在镜头微偏的一小块领域,手中像是拿着一本黑色封面的书,低头,阅读。
有一个瞬间,我似犹忘却了时地,身边的一切就好像电影场景的淡去,变得飘飘然了。惟那些长久以来隐秘藏于心中的生野情节,伴随血液的流淌,毛孔的膨胀,汩汩作声。我甚至感到自我的错乱,厚颜无耻地以为可以远走高飞了。
如果说那些坠于现实以外的细微渴慕是重叠、繁复的荒谬冥想,那么,这些照片便是“出走”给予我的又一个梦境。
每周六晚去一英语培训班上课。那个周六,外交因出席广交会脱身不得,便叫一美籍华人alex为我的代课。
alex看上去是40好几的男人了,穿一件暖彩的花衬衫,鼻梁上架一副淡色边框的眼镜,戴有颈链,模样像极了广东、中国台湾那地的人。发音是美式英语特有的迂曲、暧昧的味道。那堂课真的很有趣,对谈中我们得知,他亦懂得法语、夏威夷语以及日语。当我们问起何以懂这么多的语言,他极自然地答,仅生活的需要。
他的生活,对于我们这些从未出过远门的抑或鲜有出远门的学生来讲,是充满揣度的灰暗面。在彼此愉快的对谈里,我曾臆想到这一图面:一张泼满黑色油墨的画布,被剪破一小绺缝,有一只眼睛,正向外张望。
alex是否曾夜里步行那些条村上春树笔下的日本街道,嗅那种浓艳而且寂寞的城市味道?他是否曾体验影片《closer》中那些华丽绮靡的情节,遥想迷失在地图上的每一道短暂的光阴?又是否去往爱尔兰观看一场奢侈、繁美的音乐剧,抑或是在旅行淡季,在夜幕笼罩之际的巴黎,坐游船泛行塞纳河上?……
然而,我什么也不曾知道。只是被一排排充溢了思慕的、掩于心底的文字缠裹的透不过气来。
幸而,我十分的年轻,时有梦境满足我。在钝感的现实面前,仍旧可以厚着脸皮、毫无羞耻之心地以为可以远走高飞了。
引一张爱玲有关“出走”的句子:“我们未必就能走近日月山川,然而即便是从后楼走到前楼,换一个风景,也不错。”即便最终发现自己仅仅是从后楼到前楼绕了一圈,这种“出走”的感觉仍旧是很撩人的。